對于90年代開始接觸摩托車的人來說，去碣石相當于朝圣。

70、80后中國這些不愛好好上學的男生都知道廣東有兩個圣地，一個是東莞，一個就是碣石。這兩個地方代表了叛逆的青春期兩種最原始的欲望，正如我唯二兩件帶名人簽名的T恤衫，一件來自蒼井空，一件來自Casey Stoner。東莞現(xiàn)已不在，碣石還是以前那個碣石。

碣石是一個鎮(zhèn)，屬于陸豐市。碣石鎮(zhèn)依靠著玄武山，這是一座佛道合一的圣地。玄武山元山寺里供奉的是武當山的道教主神玄天上帝，而當?shù)厝斯芩麉s叫佛祖。我們去的時候，正趕上十年一次的建寺慶典，而今年則是元山寺120周年重光慶典，好生熱鬧。

大街上踩高蹺、舞龍舞獅、游旱船，以及看熱鬧的人把街道堵著水泄不通。

你依稀能從游行的隊伍里看到有人騎著大排量摩托車來來往往，譬如這輛還沒組裝好的哈雷威路德Muscle。街道兩邊摩托車及配件店毗鄰節(jié)次。

一輛踏板摩托車載著一家五口，干了SUV能干的活。

鎮(zhèn)上各種廟宇、祠堂三五步一個，像歐洲的教堂一樣密集，然而這里的宗教信仰卻影響不了人的價值觀。這地方雖靠海，但算不上物饒豐富，這里既有客家人，也有閩南人，雖窮，卻子孫滿堂，人口多了，便要吃飯，可惜卻沒有什么產業(yè)。

窮久了，人便開始想歪門邪道。據(jù)說有“天上雷公，地下陸豐”的說話，早年間陸豐市特產是車匪路霸，現(xiàn)在竟開始制毒販毒。碣石這些車行花錢買來走私摩托車翻新再賣，在當?shù)叵鄬Χ运愕蒙鲜潜痉仲I賣了。從90年代開始，碣石除了走私摩托車，還曾經走私過家電和舊衣物——所以你會發(fā)現(xiàn)從碣石發(fā)來的摩托車都用一些破衣物包裹來防止碰撞。

雖然電動自行車已席卷全國各級城鎮(zhèn)，但這里絕對是電動自行車普及進度最慢的地方，踏板摩托車似乎是走私大排量摩托車的副產品，就像漁村里品相好的海鮮都賣外地了，但小魚小蝦滿大街都是。

我們到碣石鎮(zhèn)恰巧時間趕上中學放學，馬路被中學生的踏板摩托車擠的水泄不通，外地人看到這陣勢是不敢過馬路的。不光踏板摩托多，摩托車上的人也多，一輛小踏板上坐仨人太正常不過了，一個踏板承載一家五口老小的也比比皆是.

媽媽帶著一串孩子，或者一個老頭帶著仨白頭發(fā)老太太，在車流中鉆來鉆去從不輕易捏剎車，人家一輛踏板把我們一輛MPV的活就給干了。不知是因為踏板摩托是碣石人民的主流交通工具而讓他們萌發(fā)了販賣走私摩托車的生意，還是因為販賣走私摩托車成了支柱產業(yè)而培養(yǎng)了全民騎摩托。

總之，政府對這件事也采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tài)度，據(jù)說幾年前公安曾經成立反走私進村突擊檢查，村民聯(lián)合封路抗檢，警察根本進不去村，最后不了了之。

一個初中生模樣的孩子熟練的騎著一輛本田MSX 125，俗稱泰產猴子，他遠沒有到拿摩托車駕照的年紀。

令我們瞠目結舌的是，這種私營小加油站在碣石民巷比比皆是。在加油機的后面，門上還貼著出入平安的對聯(lián)，略顯荒唐。

這里的民房建的如同一個大迷宮，無數(shù)條巷子又窄又深，表面看不出什么，然而幾乎每家都有一道卷簾大門，卷簾門后面便是水車的倉庫，少則十幾臺，多則上百臺。

誰也沒數(shù)過碣石一共有多少家車行，總之，你會在街面上看到各種與摩托車有關的店鋪，整個碣石似乎面上就是一個龐大的汽配城，而各家各戶有無數(shù)外人看不見的翻修車間，有人在拿著刷子刷塑料件，有人在翻新車座，有人在編織輻條輪轂，

有人正在焊制山寨的天蝎排氣，術業(yè)有專攻，已形成完整的產業(yè)鏈。配件店里按部件分類，各種排氣，各種儀表盤，各種車燈，各種避震……應有盡有。

這家則是做山寨排氣的，什么吉村、天蝎、特兒米，什么烤藍鈦合金碳纖維，以假亂真。經常有的水車是經過改裝的，賣家會說，你瞧，光這根排氣就一萬多，呸！肯定是水車到港就沒有排氣尾端，到碣石現(xiàn)攢的。

這種翻洗在碣石再常見不過，各種洗潔劑有的洗塑料，有的洗金屬，洗下的污水全部順排水溝流入大海。

這家老兩口是專門編織輻條輪圈的。

這家是翻新車座的。

在碣石，你經常能看見不戴頭盔的小伙子騎著一輛外表水亮的大排量摩托車呼嘯而過，而突然找到一個沒人的巷子里，把車靠著一面干凈的墻停下，然后掏出相機，幾個角度拍攝一下，講究的還用手機拍個視頻。

然后編輯一些文字發(fā)到論壇或微信公眾號上，這輛車的信息會被全國各地的車迷看到，這就是他們推銷自家車輛的方式——總感覺干的活兒跟我們摩托車編輯差不多。

我們親眼看到一個小伙子拍完一輛雅馬哈MT-10之后，上車可能覺得車把有點歪，馬上下來對著車把就是兩腳，把車把踹正后接著騎——這輛車可能不久之后就運到外地，成了某位少年人生的第一輛Dream bike。

然而，在過去，無論是網購還是來碣石提車都需要面臨一定風險。網絡騙定金的就不說了，當外地人來碣石的時候，如果有事先熟人介紹的商家接待還好。

如果沒有人接應，立刻就會被街邊騎臟臟的國產GN125的臟臟老頭們搭訕。這些老頭往往不屈不撓，各種花言巧語騙顧客跟著他看“有幾百臺車的大倉庫”，如果動心跟著他走了，有可能會被帶到遠離鎮(zhèn)中心的深巷里，進門后鐵門一關，幾個小伙子一圍，面前幾輛車你喜歡也得買，不喜歡也得買，到時就由不得你了，至于車況嘛……科科。

當然，有熟人介紹也會遇到很多尷尬情況，比如車行老板會對你過于客氣，把你當大爺一樣好酒好煙、大魚大肉的伺候，弄得你不買都不好意思。

千萬不要輕易問價，哪怕你只是好奇，不是太感興趣，老板可能一開始給你報八萬的價格，等吃完酒席，幫你當爺供著之后，說一些“兄弟初次見面就似曾相識，如今相見恨晚”之類的話，然后立刻給你降價兩萬（你就知道這水有多深），都眼看著要拜把子了，這時候，你再不掏錢人家也似乎“合理的”要跟你翻臉了。

所以，一黑一白，這是過去碣石車行慣用的買賣方式。還好，如今大多數(shù)車行的買賣趨于理性化，少了很多冤大頭。

但是當?shù)鼐用褡约翰⒉或T水車，這只是他們的產品，并不靠這些車代步。這些車也都是各家車行自己花錢從貨場買得，翻新完賣是為了生計，他們自己一般消費不起。

說起貨場，這是碣石所有車行的生意來源，貨場老板都是頭一晚電話通知各個商家，而地點也都是臨時通知，以防有執(zhí)法單位突擊檢查。

而一批貨什么時候到、這批貨都有些什么車，誰提前都不知道，只能去現(xiàn)場看。貨場像趕皁集一樣，早七八點開放，到九點半可能就結束了。

到場的車什么型號都有，超跑、巡航、越野、踏板甚至退役的賽車都有。什么品相也都有，有的車甚至是七零八碎的，需要車行買回去自行組裝。

誰也不知道這些車都是什么來路，究竟是國外的盜搶車、二手車、甚至全新車也說不定。當然，成色好的車自然價格也貴。車行把看中的車花錢從貨場賣家那里買下，然后帶回家翻新再賣給全國各地的車迷，賺的便是這翻新的利潤。

賣到市面上的水車價格大概一般是大貿車的一半，當然分車型而定，一些大貿配額少的車型如杜卡迪1299或阿古斯塔F3這種，大貿辦好手續(xù)要二三十萬，而水貨有的不到10萬。

目前，一線城市交警對水車打擊力度很大，水車在北京上海等城市逐漸失掉了市場，但二三線城市依然對水車有著很大的需求量。

因為最近進口摩托車紛紛進中國，而且價格日趨降低，碣石水車的生意遭受重創(chuàng)，水車價格持續(xù)攀底，之前一輛拼裝的水車店家利潤可達數(shù)萬元，如今或許只有幾千塊。為應對這種狀況，貨場里到的車甚至慢慢出現(xiàn)帶手續(xù)的正規(guī)小貿車型。

我們并不是為碣石的摩托車走私生意正名，但某種意義上，這個小村莊確實成了中國大排量摩托車文化的搖籃。

直到今天，雖然正式進入中國的進口摩托車品牌越來越多，價格也越來越便宜，但我們身邊騎水車的人還不在少數(shù)，雖然購買走私摩托車的行為絕對不值得鼓勵.但不可否認，碣石依然是一些停產車型、古董車型進入國內玩家手里的唯一渠道。值得欣慰的是，中國已經開始綻放出各種各樣的摩托車文化。